出院已经大半年,小玉泽仍然不肯说话,每日只呆呆的坐在窗边
在国外读书的祁钥回国看过多次,不论怎么逗哄,他始终都是淡漠疏离的样子,大大的眼眶里,空洞无神
绑架事件后,他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
祁卫和邓丽嫣寻遍名医,但由于儿子十分抗拒治疗,众位圣手也无能为力
这年深秋,祁家来了几位贵客,祁卫的老同学,傅弘骥和宋玲
少时,三人生活在大院,只互相知晓名号,直到高中才真正热络起来
当初要没有祁卫,傅弘骥连宋玲的手指尖都碰不到,所以现在,傅弘骥和他也是毫不吝啬的伙伴关系
门口客套一番后,邓丽嫣拉着他们进厅叙旧,忽听到声弱弱的咳嗽,此时才发现,藏在夫妇二人腿后的小人儿
米白色公主裙外裹着厚大衣,苍白的脸蛋儿泛起一丝红晕,额前薄刘海加上水灵灵的大眼睛,像极了橱窗里的瓷娃娃
“咳…咳…叔叔,阿姨好~”
招呼过后女孩紧抱住宋玲的小腿,傅弘骥把她举离地面
“宝贝来,我们看看叔叔”
女孩扭脸埋进脖颈,吓得发颤,要哭出来似的,很是怕生
“呜~,咳…咳…”
宋玲摸摸柔软的发丝安抚,轻道
“好好,不看啊,不看”
女孩被放上一旁的矮沙发,听不懂的话语擦过耳骨,肉肉的小手捧起色彩鲜艳的画本,里面全是同一个男孩
“臻臻又生病了?瞧着脸色不好”
“嗯刚出院一周,徐医生总说,长大就能好些,可胎里不足的毛病,那能这么容易…,唉老天爷保佑吧…”
宋玲的伤心情绪也勾出邓丽嫣的泪花,抽出手帕轻擦眼角
“小泽还是不说话吗?”
女孩悄默默瞄着窗外,像发现新大陆一样,看看画本又瞧瞧玻璃窗
小屁股往前挪蹭,蹬着靴子的脚丫挣扎几下,费力地落到薄毯
大厅与后院之间夹着层小廊道,过了暑,祁家夫妇怕小玉泽坐在窗边着凉,故意招人修缮
无论何时,这里总有鲜花为伴,即使是冷风刺骨的深秋,廊中花朵仍娇艳欲滴,藤椅铺满厚毛毯,极为暄软,中心凹陷下去,许久没有复原
消瘦指头捻着朵被修掉刺的玫瑰,轻轻转动,浅灰色地毯落了一圈红艳花瓣
“咳…”
廊道极为隔音,寂静的吓人,针落在地上都听的一清二楚,何况是一声咳嗽
这音色从未听过,转过头来,玫瑰花不轻不重砸在地上,根叶震颤,褐色眼珠里闪过一丝生的气息
“洋娃娃…”
女孩不知何时凑到跟前,抓住他微卷的头发
小玉泽仿佛失去了痛感,任由扯拽,他死死盯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,直到眼眶酸涩,干得流出泪来
“哭了…”
女孩握着围巾一角,去擦和她一样苍白的脸,泪珠被吸走,她单纯以为只要有围巾,面前的洋娃娃就不会哭泣,便费力的解开围巾缠上男孩的脑袋、脖颈,最后系个不是结的结
杏眼弯弯,嘴角也是同样的弧度
‘阿泽,今天我们读《玫瑰公主》好不好…’
夕阳余晖,洋洋洒洒穿过玻璃窗,落在女孩身上,她朝他伸手,像往常一样
‘阿泽拉我起来’
泪水喷涌而出,沾湿大片围巾,抬手用力蹭着眼眶,不想那水光模糊视线
女孩从没举过这么长时间的胳膊,不禁累得瘫坐地上,廊道供暖很好,此刻阳光加持,有些发躁
红红的小嘴儿嗫懦着,像在找水喝,唇瓣微微干裂
“咳…咳…”
微弱的咳嗽,一声一声砸进心里
“你,要,喝水,吗?”
久未开口,稚嫩的童声有些磕绊,好似没上油的零件,滞涩不受控
“抱抱”
小手扯扯裤脚,巴望着,见面前的洋娃没有行动,大眼睛里泛起可怜的水光
“洋娃娃,抱抱~…”
小玉泽捏了捏肥嘟嘟的腕,又看看自己纤细的手臂,蹲下身去
小小脊背瘦成一条,不知那来的力气,担起比他还重的女孩
纤细的腿颤颤巍巍,男孩一点一点挪动,踏过艳红如血的玫瑰花瓣,迈过栏往前路的玻璃门,两个黑影交叠落在地面,身后一片不合季节的灿烂橘霞,预示了明日的晴朗
“有水么?”
轻柔的声音回荡厅中,褐色瞳孔,在两对夫妻震惊的神色中,滑出两行释然的清泪
自从那日小玉泽开口说话,祁卫和邓丽嫣,时不时就会请傅家夫妇带着他们的小女儿来做客
女孩来得次数多,自然也不怕生了,有时傅弘骥和宋玲不在,自己也能在祁家呆住,毕竟有一个和她同龄的玩伴
“静姨姨说今天会下大雪”
孩子们裹着同一个毛毯,依偎在大藤椅上,肉乎乎的小手与往常一样钻进掌心取暖,女孩凑过来一脸期待,小脸仍是那样白得没有血色
小玉泽掖掖她脸庞的毛毯,回握她手,最近他开始想不起之前那些黑暗的事了,相关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
他似乎穿透灰沉天空瞧见了另一侧耀眼的阳光,通过女孩充满希望的双眼
温和从容的时光流逝于指缝,转眼间又是一个春日
今天工人们来拆廊道,少男少女卧在后院草坪瞧热闹
四月末的午后日头从此晒人,还好春风和煦,吹走些热辣
“好多人呀,玉泽,幸好今日你叫我来,不然可瞧不着这热闹,咳咳…,我在小白房快憋死了”
“隔壁有个老爷爷,每天都放一种音乐,好好听,咳咳……不过不知道名字,我出院之前,只听见说是肖,肖帮?,嗯——,玉泽你知道是什么吗?”
换季时女孩总要生场病,这回因着凉又在医院躺了大半月,她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,和少年念叨着快与不快
“肖邦,波兰的音乐家,臻臻很喜欢那种音乐?”
女孩点点头,轻哼一声“嗯”
长外套盖上纤弱肩膀,拇指轻轻抚摸嫩滑的脸蛋儿,帮她整理被微风拂乱的碎发
“那,如果天天都能听到,你会开心么?”
纤细的手挡住脸前阳光,视线清明不少,女孩半眯着眼,笑答“当然!”
像只猫咪在草地上伸懒腰,随后埋进少年的胸膛躲晒
“唔~,是橘子!好香”
小小鼻尖擦过衬衫扣,硬戳的触感从胸膛传来,变成一股暖流,涌入心间
噩梦被冲得愈来愈远,好似已经消散不见